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皇朝工程有限公司與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廣東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侵權糾紛管轄權異議一案的請示的復函
[2003]民四他字第31號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你院[2002)粵高法立民終字第293號《關于皇朝工程有限公司與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廣東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侵權糾紛管轄權異議一案的請示》收悉。經研究，答復如下：
同意你院的傾向性意見。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與皇朝工程有限公司于1997年12月31日簽訂的獨家經銷協議第六條明確約定：'Disputes arising out in the performance of this Agreement shall be settled amicably. If such settlement is not reached， all disputes arising in connection with this Agreement shall be settled under the laws of Spain， which are the only ones to rule and settle controversies which may arise between Orona and Dynasty in reference to this Agreement. Any disputes in this aspect will be settled without recourse to the courts， by arbitration by law， in accordance with the Rules of Concili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 in Paris， France.'(中文譯文應為：“因履行本協議產生的爭端應通過友好協商的方式解決。如果經協商未能解決，則涉及本協議的所有爭端均根據西班牙法律進行裁定。西班牙法律是對奧安達與皇朝之間因本協議而可能產生的爭議進行約束和裁定的惟一適用的法律。有關這方面發生的任何爭議均不提交法院，而應根據國際商會的調解規則在法國巴黎依法進行仲裁”)。根據該條款的約定，雙方當事人的仲裁意愿是明確的，也明確排除了法院的管轄。鑒于雙方當事人在簽訂本案獨家經銷協議時，國際商會的調解規則和仲裁規則載于《國際商會調解與仲裁規則》一個文件之中，應認定當事人協議所指的“國際商會調解規則”就是《國際商會調解與仲裁規則》。本案當事人沒有約定仲裁條款效力的準據法，應當按照仲裁地的有關法律確定本案仲裁條款的效力。當事人約定的仲裁地點在法國巴黎，根據仲裁地法律《法國民事訴訟法典》第四編的規定，對于國際仲裁，可以通過援引仲裁規則指定仲裁員或者規定其指定方式。而《國際商會調解與仲裁規則》中對仲裁員的指定有明確規定，當事人可以依照該規則組成仲裁庭，因此，本案仲裁條款是有效且可執行的，人民法院不應受理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與皇朝工程有限公司因履行獨家經銷協議而產生的糾紛。至于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與廣東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之間的侵權糾紛，因雙方未簽訂任何仲裁協議，因此，有關人民法院有權管轄。
此復
2004年4月5日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皇朝工程有限公司與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廣東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侵權糾紛管轄權異議一案的請示
我院審理的皇朝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皇朝公司)與西班牙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西班牙奧安達公司)、廣東奧安達電梯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東奧安達公司)侵權糾紛管轄權異議一案，因對仲裁條款的認定及效力等問題，有不同意見，特向鈞院請示如下：
西班牙奧安達公司從1996年開始委托皇朝公司作為其產品在中國的銷售代理，1997年12月31日，西班牙奧安達公司與皇朝公司簽訂一份《獨家經銷協議》，西班牙奧安達公司授予皇朝公司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制造及域經銷的產品進行商品化的獨家權利。協議對適用范圍、采購計劃與銷售條件、責任、專利及保密規定、銷售、營銷、技術與售后活動及服務、有效期及協議的撤銷、適用法律、管轄法庭六個方面作了約定(詳見《獨家經銷協議》)。其中協議第6條Applicable Law，Jurisdiction Court(適用法律，管轄法庭)約定：“Disputes arising out in the performance of this Agreement shall be settled amicably．If such settlement is not reached，all disputes arising in connection with this Agreement shall be settled underthe laws of Spain，which are the only ones to rule and settle controversies which may arise between Orona and Dynasty in reference to this Agreement．Any disputes in this aspect will be settled without recourse to the courts，by arbitration by law，in accordance with the Rules of Conciliation of the Inter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 in Paris，France.”廣東省佛山市翻譯服務中心的中文翻譯文本為：“本協議履行期間產生的爭端應通過友好協商的方式解決，如果經協商未能解決則涉及本協議的所有爭端均根據西班牙法律進行裁定。并且西班牙法律是對奧安達與皇朝之間因本協議而可能產生的爭議進行的約束和裁定的惟一適用的法律。有關方面發生任何爭議都不提交法院，而應在法國巴黎根據國際商會的調解法則依法通過仲裁解決”。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的中文翻譯文本為：“本協議執行過程中發生的爭端應通過友好協商的方式解決。如果經協商未獲解決，則涉及本協議的所有爭端均應根據西班牙法律進行裁定，并且西班牙法律是對奧安達與皇朝之間因本協議而可能產生的爭議進行約束和裁定的惟一適用的法律。在這方面發生的任何爭端將不提交法院，而應按照法國巴黎國際商會的調解法，通過法律裁定”。后由于皇朝公司沒有滿足最低銷售額要求，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于2000年1月28日終止了協議。因在西班牙奧安達公司與皇朝公司合作期間，皇朝公司向中國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商標局申請注冊了“ORONA/奧安達及圖形”商標和“ORONA及圖形”商標，并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商標注冊及圖形資料提供給廣東奧安達公司，而廣東奧安達公司在其銷售電梯宣傳資料中使用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注冊商標及圖形，三方產生糾紛成訟。
2002年1月18日，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以皇朝公司“違反《獨家經銷協議》、搶注‘奧安達’商標、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商業秘密披露給廣東奧安達公司使用”、廣東奧安達公司“冒用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名義、未經許可使用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注冊商標”為由向廣東省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一審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
二、責令皇朝公司、廣東奧安達公司在《南方周末》、香港《文匯報》上就其侵權行為向西班牙奧安達公司公開賠禮道歉；
三、皇朝公司、廣東奧安達公司賠償經濟損失1500萬元、商譽損失500萬元；
四、皇朝公司、廣東奧安達公司承擔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為本案支付的調查取證費、律師費50萬元；
一審法院受理案件后，皇朝公司在提交答辯狀期間，提出管轄權異議，認為根據其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簽訂的《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約定有爭議應通過仲裁解決，中國法院不應受理，應提交有關仲裁機構解決。
一審法院經審查，認為：本案屬于涉外糾紛案件，人民法院對于抻裁條款的效力認定，在法律適用上的基本原則應當是首先適用當事人約定的準據法，如果當事人未約定準據法，則應適用仲裁地的法律予以審查。本案中，西班牙奧安達公司與皇朝公司于1997年12月31日在西班牙赫那尼簽署的《獨家經銷商協議》第二條第(六)項約定：“本協議履行期間產生的爭端應通過友好協商的方式解決，如果經協商未能解決則涉及本協議的所有爭端均根據西班牙法律進行裁定。并且西班牙法律是對ORONA與皇朝之間因本協議而可能產生的爭議進行的約束和裁定的惟一適用法律。有關方面發生任何爭議都不提交法院，而應在法國巴黎根據國際商會的調解規則依法通過仲裁解決。”本條規定了合同適用的準據法為西班牙法律，約定了發生任何爭議都不提交法院，應在法國巴黎根據國際商會調解規則依法通過仲裁解決，但由于法國巴黎的國際商會不是仲裁機構，雙方又未協商一致。從西班牙奧安達公司與皇朝公司簽訂的協議來看，雖有明確的仲裁意思表示和條款，但未明確約定仲裁機構和仲裁庭組成的人員，故應視為雙方的仲裁約定不明，該仲裁條款為無效條款。在雙方當事人未通過巴黎國際商會協商解決爭端的情況下，一方當事人有權向法院起訴。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處理與涉及外國仲裁事項有關問題的通知》的規定，我國法院對本案享有管轄權。皇朝公司以其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簽訂的該仲裁條款提出管轄權異議的理由不能成立，不予支持。據此，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三十八條的規定，遂裁定駁回皇朝公司對本案管轄權提出的異議。
皇朝公司不服一審裁定，提出上訴稱：(1)根據雙方簽訂的《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明確約定：協議適用西班牙法律，有關協議的一切爭議均不提交法院，而依法國巴黎的國際商會的規則通過仲裁解決。本案應根據雙方約定的準據法——西班牙法律或仲裁地法——法國法律來認定仲裁條款是否有效；(2)國際商會屬下設有仲裁院，原審裁定認定國際商會不是仲裁機構及認定雙方未明確仲裁機構和仲裁庭組成人員完全錯誤。請求本院撤銷原審裁定并駁回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起訴，上訴費由西班牙奧安達公司承擔。
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答辯稱：原審裁定認定仲裁約定不明是正確的，請求本院駁回皇朝公司的上訴，維持原裁定。
我院經審查，一致意見認為：(1)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以廣東奧安達公司“冒用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名義、未經許可使用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注冊商標、構成不正當競爭、侵犯著作權”為由起訴廣東奧安達公司，因廣東奧安達公司的注冊地在中國廣東省佛山市，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十九條“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的規定，一審法院作為被告廣東奧安達公司住所地人民法院擁有管轄權。(2)對于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以皇朝公司“違反《獨家經銷協議》、搶注‘奧安達’商標、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商業秘密披露給廣東奧安達公司使用”為由起訴皇朝公司，因《獨家經銷協議》設立有仲裁條款，涉及到仲裁條款效力的認定問題，傾向確認仲裁條款有效。因為對仲裁條款的認定，即西班牙奧安達公司與皇朝公司是否約定將糾紛提交仲裁?這個問題涉及對《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的翻譯及理解，本案兩個翻譯公司的翻譯文本不太相同，《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條文也不完整規范，但從表達的內容看，首先，協議約定發生任何爭端將不提交法院，排除了法院管轄；其次，協議約定到法國巴黎國際商會解決爭端，根據國際商會的性質、職能及組織機構的設立情況看，國際商會只設置有“國際仲裁委員會”、“國際商會仲裁院”，只能通過仲裁方式解決爭端。確認雙方約定將糾紛提交仲裁理由還是比較充分的，另外，將“by arbitration”理解為仲裁，更符合條文的邏輯安排。
對侵權糾紛是否包括在雙方約定的仲裁范圍內?即西班牙奧安達公司與皇朝公司約定提交仲裁糾紛的范圍是什么?本案西班牙奧安達公司提起侵權之訴，是否屬于當事人約定提交仲裁的范圍?有兩種不同意見。
一種意見認為：《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約定“所有爭端通過仲裁解決”，仲裁范圍(廣泛性)約定的是足夠寬泛的，應該覆蓋侵權糾紛。再看仲裁條款的關聯性、依附性，西班牙奧安達公司是以皇朝公司“違反《獨家經銷協議》、搶注‘奧安達’商標、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商業秘密披露給廣東奧安達公司使用”為由提起訴訟的，即指控皇朝公司搶注商標、泄露商業秘密，與《獨家經銷協議》的有關條款約定是有關聯的，案件的審理必然會涉及《獨家經銷協議》約定的雙方的權利義務內容。基于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指控是以《獨家經銷協議》為基礎的，其提起侵權之訴，屬于當事人約定提交仲裁的范圍。《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有明確的仲裁意思表示，有明確的仲裁事項，亦選擇了適用的仲裁規則即國際商會的調解規則，該條款是明確有效，可以執行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一條第(二)項“依照法律規定，雙方當事人對合同糾紛自愿達成書面仲裁協議向仲裁機構申請仲裁、不得向人民法院起訴的，告知原告向仲裁機構申請仲裁”的規定，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不得起訴皇朝公司，一審法院對此無管轄權。原審裁定認定國際商會不是仲裁機構及認定雙方未明確仲裁機構、該院對本案有管轄權不當，依法應予糾正。
另一種意見認為：《獨家經銷協議》第6條的約定廣泛性顯現的是—種遞進的態勢，由“Disputes arising out in the performance of……”到“all disputes arising in connection with”到“Any disputes in this aspect……”，范圍由小漸大，但與一些標準的仲裁協議相比，其廣泛性不夠突出。再看仲裁條款的關聯性、依附性，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以皇朝公司“違反《獨家經銷協議》、搶注‘奧安達’商標、將西班牙奧安達公司的商業秘密披露給廣東奧安達公司使用”為由提起訴訟，即指控皇朝公司搶注商標、泄露商業秘密，雖與《獨家經銷協議》的有關條款約定有關聯，但《獨家經銷協議》約定的該兩項義務也是商標法、反不正當競爭法所規定的法律義務，所以，本案實質是合同與侵權兩種責任的競合，而兩種責任的競合意味同時會產生兩種獨立的責任，所適用的相關法律也是不同的，作為當事人依法有權依其意愿選擇以那種訴由提起訴訟。本案西班牙奧安達公司以侵權為由提起訴訟，由于侵權責任是法律直接規定的義務，法院是可以獨立進行審理而不需求助或有賴于合同約定的權利義務，所以，本案侵權糾紛不屬于仲裁協議約定的范圍，可以不受仲裁協議的約束。再結合本案西班牙奧安達公司指控皇朝公司搶注商標的侵權行為是發生在《獨家經銷協議》終止之后，侵權之訴的獨立性更加明顯，人民法院依法可以受理本案。
